灾难的大地仍旧沉浸在深邃的梦境之中,它的梦魇里充满了无尽的黑暗与绝望,如同被厚重的黑纱紧紧包裹,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沉重的叹息。初冬的五更天,夜色仿佛被无尽的墨汁浸染,浓稠得几乎凝固,将大地上的万物吞噬得无影无踪,人间在这无边的黑暗中,宛如一座孤寂的地狱,连一丝鬼魅的影子都寻觅不到。
然而,在这几乎令人窒息的黑暗中,天空却展现出另一番景象。繁星点点,如同勇敢的精灵,在夜的舞台上跳跃、嬉戏,它们的光芒穿透了黑暗,为这沉寂的世界带来了一抹不可多得的清新与明亮。银河横跨天际,七星北斗璀璨夺目,它们交相辉映,将无边的苍穹装点得如同一口镶嵌着无数璀璨宝石的巨大锅盖,高高悬挂在黑暗世界的顶端,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,下方的人间依旧沉浸在一片死寂与凄凉之中。
宇宙之神以昼夜为笔,将天地一分为二,而老天爷与阎王爷则似乎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,悄悄地将世界划分为阳世与阴间。在这片饱受灾难侵袭的土地上,饥饿与死亡如影随形,百姓们的心灵被无尽的恐惧与绝望所占据,他们早已分不清黑夜与白昼,阳世与阴间的界限,仿佛一切都已融为一体。
古寨葫芦庄,这座曾经热闹的村落,如今却如同一片荒冢,连一丝磷火的微光都寻觅不到,更无鸡鸣犬吠之声,只有寒风在夜幕中肆意穿梭,带着刺骨的寒意,让这条空旷的街道显得更加死寂与神秘。即便是当太阳终于懒洋洋地从地平线上升起,它的光芒也无法为这座村庄带来丝毫的生机与活力,反而让饿死者的面容更加清晰地映入眼帘,让每一个目睹此景的人心中都增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悲痛与哀伤。冬天的夜,总是那么漫长,而太阳,似乎也总是迟迟不愿醒来。
在黑夜即将结束、太阳即将露出第一缕曙光的微妙时刻,人们将这个神秘的间隔时辰称为黑五更,而乡间俚语里,它还有个更生动的名字——“五更鬼儿”。这时,夜色仿佛达到了最深沉的极致,黑暗如同浓墨重彩的画卷,将世界紧紧包裹,即便是最勇敢的人,在这样的黑暗中也会感到一丝不安。
传说中,在这黑五更时分,鬼魂们变得异常慌张,它们似乎感受到了即将到来的光明威胁。老天爷似乎对这些游荡的灵魂抱有某种慈悲,特意降下一层厚重的黑幕,为它们提供最后的掩护,让它们能在太阳升起前,匆匆返回阎王爷那阴冷的阴曹地府。否则,一旦阳光普照,这些脆弱的鬼魂便会在光芒中消散,永远失去存在的可能。
然而,人们对于老天爷为何如此庇护鬼魂充满疑惑,老天爷与鬼魂之间的微妙关系,如同迷雾中的小径,难以捉摸。想要揭开这层神秘面纱,或许只能向高高在上的玉皇大帝求解,但新的问题又接踵而至:玉皇大帝与老天爷之间,究竟是怎样的关系?谁才是那至高无上的主宰?这些问题,恐怕连阎王爷也难以给出确切的答案。
而黑幕,无论多么深沉,终究敌不过阳光的力量。当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,黑幕便如晨雾般消散,世界再次迎来光明。
在这黑幕重重、影影绰绰,从黑蛋家的破烂小厨房里露出些许微弱的光亮。一盏结满油垢的棉油灯,忽忽闪闪勉强把厨房里的人脸照清,使周围漆黑的夜色显得神秘而诡异。
黑蛋的老娘还在昏沉的睡梦中,黑蛋的一帮弟兄们害怕惊动老人,像一群只会龇牙张嘴不会言语的饥饿鬼魂儿,在老棉油灯忽明忽暗像鬼火一样的映照下,静悄悄地围着一大锅煮熟的羊肉狼吞虎咽起来,厨房里飘散着浓重的羊肉膻香味儿。
这一大锅香喷喷的羊肉,是放羊娃儿小扁豆儿的功劳,这是扁豆儿偷偷把甄保长家的大公羊牵来宰杀的。
他们饥不可耐地吞噬了一会儿,黑蛋低声说道:“叫扁豆儿多吃点儿,他牵羊有功。”
这时“闷儿雷”故意小声插嘴道:“俺也多吃点儿……俺宰羊有功!这么大的公羊不是好宰的。”
“马后炮”满嘴羊肉还没忘记他的先知先觉本领,低声咕咕噜噜说道:“俺早就知道这头大公羊不是好宰的!”
“甄保长再也不会给扁豆儿要大公羊了。”“臭蒿”边啃吃羊肉边小声儿嘀咕道,“老甄他去向阎王爷要羊吧!”
扁豆儿听了小声儿说道:“保长死了可他的家人还活着哇!羊迟早还是要还的。”
“还羊归还羊、吃肉归吃肉,吃着羊肉别想还羊的事儿。”“书呆子”看着扁豆儿小声说道,“小老弟是个实在人儿……甄保长死了也许甄家的人就不知道羊群里有多少只羊。”
这时扁豆儿张嘴看了看“书呆子”想说点儿什么,忽然伸着舌头呼哈呼哈地捂住了嘴巴小声埋怨道:“黑大哥咋在锅里放这么多秦椒(作者注:古寨人把辣椒称作秦椒。),快把俺的舌头辣掉了……”说着就把还没啃完的一只羊腿放在锅沿儿上接着呲呲哈哈说道:“辣也辣够啦、吃也吃饱啦,还甄家一头大公羊大家别操心,俺有俺的办法儿。”
“闷儿雷”低声笑着说道:“不怨黑哥放秦椒多,是你小老弟的舌头太嫩啦!”
黑蛋向小扁豆儿说道:“扁豆儿哇……到时候甄家若向你要羊,你就说大公羊被野兽拉去了不就得啦!你这小放羊娃儿也挡不住野兽哇!”
小扁豆儿认真道:“要是甄家问俺是啥野兽拉去的?俺咋回答呀?”
“你就说是老狼拉去的。”
“可咱这地面上很少有狼哇!甄家的人不会相信的。”
“你就胡乱编个啥野兽就是啦。”
“可俺不会说假话哇!”扁豆儿哧哈着嘴唇儿说道,“俺一说假话就心跳。”